语录网随笔 再读台湾庄因的散文《雨天》

再读台湾庄因的散文《雨天》

花牛红

也许是我花牛红老师特别钟情庄因先生的这篇经典散文吧?!读的遍数也太多了,我曾推荐给几个微信公众平台,但均没有采纳,后来我在试着编发美篇的时候给制做成花牛红老师的美篇发布了,你在网上有可能搜索到,今天我把此篇推荐给网站平台的各位文朋诗友。我有一本特别陈旧的钢笔字帖,上面有一篇某位钢笔书法家书写的庄因的这篇散文《雨天》,我每至无聊心慌时,或开一些无聊的会议昏昏然欲打瞌睡时我就临帖这篇我百读不厌的散文。特别是当读到文章结尾的一段,我就会血脉喷张的,庄因做为一个旅居海外多年的中国文人,他始终心向往之中华民族的根脏文化,丝毫不受星条花旗招展的影响,这份难能可贵的故国情怀是让人从心底里肃然起敬的。

“身在海外,于我,雨仍是潇洒灵秀的象征,兩天也仍是我调整情感纳适环境的时候,我也仍感宇宙天机生息循回;但是,循环终究该有一起点的,而那起点或许也就是终点的吧?!否则,生命何来?万象何俱?文化何始?历史何展?而我又何自认?我忽然领悟,我是离开了那灿烂文化的主流了,雨来自何方我无须过问,而我来自何方却不能不问。我是来自雨水洒布的三江五岳,来自中华文化的根脏,我的生命来自殷商宝物深埋的沃土!黄河在我血脉中奔流,我又何忡忡忧心在何方?于是乎当我在星条花旗招展之处,走向乡郊,虽不见春雨歇、春水足、插秧忙的悦目农事,即使雨夜卧塌读书,听不见竹丛蕉林淅沥之声,即使在料峭雨细风斜邀得二三友品茗暖叙,或在寒晦秋雨之夕阖家围吃火锅之时,都不会觉得意兴阑珊,落落寂寥,惴惴不安了。因为我的精神仍汇入本位文化主流之中。”

附《雨天》全文:

雨 天

(台湾)庄因

在常态生活中,恐怕殊少嫌厌晴好而总引颈不安巴望着风雨日子的人。晴为常格,已是不争之事,雨天就一似破格的神来笔了。按理,生活在常态中人,也即是正常的人,生活多是規律性的,起居有定,饮食工作如常,连生儿育女的事都细打精算。他们有周期性的假期,到时候一家大小必定去某地一游,甚至于风云变色也势在必行,就因为一切早经策划,难得更改。再说,假期一过,便只好俟诸来年了。这种有“铁的纪律”的生活的人,以美利坚合众国的人民为代表。美国人没有悠长历史传统,也无璀璨文化国故,但凭人定胜天的理念,在一块新大陆开创科学文明。美国人重视和笃信技术的虔诚,使他们开拓了物质文明,发展了人类的创造智慧,奠下了不朽的富国坚基大业。但也因此,他们的精神生活过度组织化,现实生活遂因欠缺逸兴而硬僵而失掉弹性的调整。他们狂爱阳光,需要阳光,还要利用阳光,他们的心理与宇宙太阳同位,他们要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搞得日光朗朗,他們要把阴霾和雨都从生活中拿掉!

可是,毕竟风风雨雨霜露冰雪才是宇宙常格。我总认为凡憎厌自然现象加诸于人的不便与懊丧,会导致精神的僵化单纯化。我们其实需要在异常的现象中言志抒意,让风雨寒暖来松弛积极求善导致的紧张,心灵仙逸,神会冥瑶,这才能于天机交感,人的智慧方能达到再创更臻完美的境界。

我们也需要雨天,正因为我们与万物同在。雨代表生物生机的循环,是灵秀的晶化。雨天带给我们从容体验美好生活的惬适,也赋予我们调整偏废现象,做更深思考的良机。

“对萧萧幕雨洒江天”,那种浑然天机,不是使人智情感登峰造极羽化升天的伟大艺术创作的灵感吗?“黄河之水天上来”情是源头水,发自无极,“奔流到海不复回”,不知其所终,复流至无穷无极处去。这种浩大万钧的宇宙生息循环,才是人所感受,所应接受的生命方向。因此,过分动用理智,倚仗科学,经由突破再突坡,以求征服宇宙,一如夸父追日,这真是人自毙,自我为才智扼杀的大悲剧。

雨似才采,可遇、可期,却不可求。基是之故,除了小说中的“超人”,可以借东风和呼风唤雨,凡人乞神求雨,也仍是于事无补。求雨的人所企盼者无非雨的实效。等到“沛然雨下”,旱象一除,却又担忧着水患了。其实,大千众生中百分之九十九怕都是这样的“实心”人。而相对的“空心”人也仅是写出“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那种诗句的墨人雅士来点缀余下的百分之一吧。至于能将“实”与“空”交感击揉,另谱和声,以大气魄大手笔落墨的,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因茅屋为秋风所破,苦于“床头屋漏无干处”,从而民胞物与,念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那样“惊呼热衷肠”的,千年以还,也不过杜子美等区区一二子罢了。

雨乃灵秀纯美的象征,如果要人的深心处尚未被物质生活文明荼毒染沾的一点灵光,得与天机牵通,而真能感鸣交共,就必得让雨归还自然之境,人也必自稠集狭囿的城市重返旷野乡郊,才可在宁静样和的环境里暂忘营营,浸享雨的豪爽情谊。不说别的,住居在现代大都市中,楼宇冲霄,人生活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层空间中,是无根的,焉可得赏雨之乐?既不闻雨脚,复不见其落地,在自造的樊笼中是无心情感受宇宙循环生机的。而蔽天的硝烟尘杂,先污染了雨脚,及至降下地面,浥尘溅泥,早是秽腻不堪,待沟道满溢,积垢逐浊水漂流,无怪乎人皆撑伞走避,或居室愁忧,横眉咒骂天公了。市廛中人究无由欣赏雨天之美的,对他们来说,雨,也毋宁一种奢侈的苦痛经验,而雨天也就是心牢的无尽刑期了。

然则,当人立郊原,雨敛徐风拂青天,你不须张臂深吸,胸臆早被舒润沁甜的氛围实沛,那满足之感已是浩大无边的了。土松腴,草苏发,花妩新,叶含碧,虫抖擞,鸟啭韵,长虹一曲,山峦娇娆,满鼻清畅满眼浏亮,倾听隐流迢淙,焉能不顿觉物我一身,人间天上。

雨收天霁,其实那动人的喜悦尚不仅此。放目蓝天,有艳红蜻蜓缭乱飞翔,浏亮清光附于轻盈剔透的薄翼之上,翩翻袅娜,妒煞清风,舞尽天光。陈简斋春雨诗有“蛛丝闪夕霁,随处有诗情”句,写的是“万物疑清光”的大寂止静,却又不若蜻蜓载了诗与情,随处点波的潇洒动人了。

还有,雨后听泻洪川流之声,使你情不自禁要夺户外奔,寻那源头去。以前我住四川巴县乡下,住台中雾峰北沟村乡下,都有此种经验。山鸣谷应,四字之传神状绘,不作他想。而吸引我越岭翻山穿林直奔川河的动机,是不待言说的,许仍是天机交感,宇宙生息循回的推力导牵的吧!也就因此,当年在台大读书时,豪雨之后,我仍会站在新生南路琉公圳岸边,望着污水向市区流泻。记得大三那年秋后某日,我自温州街台大宿舍步行到师大男生宿舍探访三弟。一室都是艺术系的学生,那天外客除我以外,还有艺术系已毕业的师大校友郭豫伦兄,欢谈不觉时辰,后来台风雨骤至,倾注滂沱,我就留在他们宿舍吃午饭。到下午四时许,雨势渐弱,五时,只间有细雨,我忽然提议到川端桥看水去,哲弟附议,豫伦兄亦欣然同行,我们是步行去的,到得桥上,但见河水滔滔,涌泻翻滚,好不动人。那时淡水河兩岸的北市和永和,尚无今日繁华,一片茫茫。我生在华北,而生平未到过黄河,想见惊涛骇浪,叫哮东流的情景,大概也具体而微了,岂会不生故国之思?而眼前黄水滔滔,谁又能否认不是华夏百川汇集,一脉相承,源远流长?那是我第一次人在都市中,竟有置身西北广原,心逐浪高,感祖国河山壮大,念宇宙轮回生机不息,寄神于玄冥之感。

身在海外,于我,雨仍是潇洒灵秀的象征,雨天也仍是我调整情感纳适环境的时候,我也仍感宇宙天机生息循回;但是,循环终究该有一起点的,而那起点或许也就是终点的吧?!否则,生命何来?万象何俱?文化何始?历史何展?而我又何自认?我忽然领悟,我是离开了那灿烂文化的主流了,雨来自何方我无须过问,而我来自何方却不能不问。我是来自雨水洒布的三江五岳,来自中华文化的根脏,我的生命来自殷商宝物深埋的沃土!黄河在我血脉中奔流,我又何忡忡忧心在何方?于是乎当我在星条花旗招展之处,走向乡郊,虽不见春雨歇、春水足、插秧忙的悦目农事,即使雨夜卧塌读书,听不见竹丛蕉林淅沥之声,即使在料峭雨细风斜邀得二三友品茗暖叙,或在寒晦秋雨之夕阖家围吃火锅之时,都不会觉得意兴阑珊,落落寂寥,惴惴不安了。因为我的精神仍汇入本位文化主流之中。

节录自《台湾散文选》

作者简介:庄因,台湾著名学者,散文家。1933年生于北京。台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长、书画专家庄严次子。1949年随家迁居台湾。台大中文系及研究所毕业,曾师从现代文学大师台静农教授。1964年受聘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次年转至美国斯坦福大学任教,1998年退休。现为斯坦福大学中文系书艺兼职教授。夫人夏祖美为台湾著名作家夏承楹(何凡)、林含英(林海音)夫妇之女。著有《八千里路云和月》、《诗情与侠骨》、《庄因诗画》、《一月帝王》等.散文集《重做一次新郎》由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出版。庄因在写作之外,兼及绘画和艺术,亦好美食,是学人,也是作家、书画家和生活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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