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网随笔 十七、儿女情,英雄志,江水呜呜,化作幽魂随风逝

十七、儿女情,英雄志,江水呜呜,化作幽魂随风逝

秦淮河之中,数十艘巨型战舰组成的船队疾驰而上,其中一舰尤为庞大,长约十五丈,宽三丈,高三丈,高挂“吴”字大旗,舰上兵士衣甲鲜明。巨舰内舱布置十分舒适,一四十余岁的男子半靠在床头,眼睛嘲弄地望着对面的清瘦文士。

那文士赔笑道: “张将军,此处离应天也不过几十里路了,你好歹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和我王理论不是?”那被唤作张将军的男子正是吴王张士诚,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平江城破,他领士卒巷战抗敌,被围困在屈氏宗祠,欲自尽而死,被亲兵拦下。

朱元璋手下第一重臣李善长亲自押解张士诚前往应天。张士诚一代豪杰,自不屑于与李善长这种蝇营狗苟之辈废话,任他嘴皮磨破,也是一言不发。李善长受命劝降张士诚,又不敢缺了礼数,任他机智百出,口生莲花,张士诚只是不理,也不吃饭。他见李善长苦口婆心劝了几日,却只字未提吕珍、山壮等人,知道吕珍等定已脱险,心下了无牵挂。

李善长道:“张将军与我王都是天下英豪,便该携手齐进,并肩抗元,待将蒙人驱逐华夏,我王定与你共分天下。”张士诚睥睨看着李善长:“你不过是朱重八手下的一条狗罢了,哪有资格和我说话?哪有资格话事天下?”李善长怒道:“张九四,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你若不降,见了我王只有死路一条!”张士诚哈哈大笑,说了三个字:“滚出去!”李善长摔门而出。

晚间到了应天城外,李善长又来请张士诚入城。张士诚道:“抢了别人家的房子,又请别人回自己家里做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不出去,你叫朱重八来见我吧!”李善长不敢用强,只好亲自到城内复命。

朱元璋听完李善长奏报大怒:“好个张九四,被老子抓了还这么飞扬跋扈!马上把他给老子宰了!”亲兵转身下去传令。李善长这几日受尽了张士诚的窝囊气,也不出言相劝。

朱元璋冷静下来叫道:“慢着,我亲自去看看。”传了徐达、常遇春二人,领一众侍卫往城外去了。半途,朱元璋笑道:“伯仁,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张士诚见你又要生气,我和天德去挨骂好了,你要在场,他定然骂的更凶。”

常遇春苦笑道:“也是,我脾气暴,受不得他骂。”徐达也道:“那我也不去了。”朱元璋道:‘不行,总要有个人帮我担着点骂才是。’说话间,已到码头。

李善长引朱元璋、徐达二人进舱,众侍卫欲跟进去,被朱元璋喝止。

进得舱来,朱元璋抱拳作揖道:“士诚兄,你我二人肝胆相照十数年,今日才有缘得见,真是天下幸事啊!”

张士诚也从榻上站起,抱拳回礼道:“国瑞兄,我又何尝不是对你日思夜想呢?”二人言罢哈哈大笑,执手相握。朱元璋眼睛一扫舱内,见有一桌四椅,便笑道:“这船舱之中我是客,请士诚兄坐了主位。”张士诚笑道:“国瑞兄哪里话来?这应天、江浙皆已姓朱,你哪个位子坐不得?”虽是说话,却在左手椅子坐下。朱元璋坐了右侧,徐达站立在朱元璋身后。

张士诚笑道:“天德兄如何不落座?是不屑与我败军之帅同坐?”徐达急忙抱拳道:“张将军言重了,末将身份低微,不敢与二位同坐。我王常道,天下英雄唯将军是也。今日得见张将军风采,实在是荣幸之至。”

朱元璋奇道:“士诚兄见过天德?”张士诚笑道:“天德兄虎步龙形,煞气冲天,这份将百万兵的气势,天下除了徐大帅更有何人?”徐达道:“末将不才,竟得张将军谬赞!”朱元璋命徐达下首坐下,李善长却不敢入座。朱元璋对张士诚笑道:“兄弟听说这一路饭菜颇不合士诚兄胃口,甚是难以下咽,是以找了几个泰州的厨子,且看看他们手艺。”

当下吩咐上酒菜,李善长原以为几人见面必是剑拔弩张,相互痛骂,却不想是融融恰恰,笑语盈盈,借机溜出舱门。

不一会酒菜齐备,张士诚饿得狠了,开始狼吞虎咽。待张士诚饭饱,朱元璋举杯道:“士诚兄,我自罚三杯,向你赔个不是!”徐达站起来,也陪饮了三杯。张士诚笑道:“国瑞兄哪里话来?兵家之事,胜败常有,不算什么。我回你三杯!”

朱元璋正色道:“我指结盟一事,是我背信在先,我再罚三杯。”言毕与徐达一起长揖倒地,又喝了三大杯。张士诚笑道:“兵不厌诈,书上常常说起,是我读书少了,又怎么能怪你?我诈降朝廷两回,也没找皇帝喝酒赔罪,哈哈!”三人喝酒谈笑,当真如兄弟般亲昵。

徐达不敢多言,坐着默默喝酒,听两人说话。张士诚道:“国瑞兄,那日我在平江准备自刎,我的侍卫一句话就劝我下来了,你猜他说了什么?”朱元璋笑道:“我猜他要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一定会打爆他屁股。”张士诚笑道:“确实有两个文官这么劝过我,被我打了八十大板,屁股爆没爆倒还真没去看过。”徐达在一旁也笑了。

朱元璋又笑道:“要是有人劝你,不以成败论英雄,你岂不是要割了他的蛋蛋?”张士诚大笑道:“正是如此!”也不要朱元璋再猜,继续道:“我那侍卫说,大王,你还没见过朱元璋呢,怎能就死?我一想,也对啊,于是就到你这来了。”朱元璋笑道:“似你这般贵客,便是难请得很啊!”

张士诚笑道:“哪里哪里,天德兄带着八十万人马来请我,劳师动众,我好歹也是要给些面子的。”又道:“今日既是见了国瑞兄真容,也算无憾了。”

朱元璋笑道:“我这满脸麻子,地包天的下巴有什么好看的?士诚兄才是面容俊朗,神仙风骨。”张士诚道:“你这才是最有福之像。对了,我既称吴王,国瑞兄为何也称吴王啊?天下那么多名号,随便取一个也好。”朱元璋笑道:“我手下都是粗鲁之人,没读过书,想必是见了士诚兄国号好听,心生仰慕,便依葫芦画瓢,借来一用。”

张士诚懒得听他胡扯,问道:”怎么不见常遇春那小子?”朱元璋道:“他怕你骂他,又不敢还嘴,所以不敢来。”张士诚笑道:“我骂他做什么?一边是主公,一边是义兄,他若帮了义兄背了主公,岂不是又要被天下人骂?只是那刘聚现在却恨他入骨。”

常遇春年少之时曾随刘聚落草为寇,二人惺惺相惜,结为异姓兄弟,后常遇春入义军,事朱元璋。刘聚则投奔张士诚,张士诚诈降脱脱后,将刘聚归到吕珍部下。朱元璋道:“这些个事情也莫提了,我来和士诚兄说个正事。”

当下朱元璋正色道:“士诚兄,你我皆是穷苦出身,受尽蒙人欺辱,我明教起事之时,便立志驱逐蒙寇,还我汉人河山,这一点我们并无区别。现下你我兵合一处,声势更是浩大,推翻朝廷也是指日可待!”

张士诚默不作声,朱元璋继续说道:“我现下仍请士诚兄做吴中之主。江浙富足,粮草甚丰,士诚兄又苦心经营多年,极得民心。此番北伐王保保便更多三成胜算。”张士诚暗道:原来是要老子来帮你刮地皮!吕珍闻得我又入主江浙,定会携囝囝回来,到时朱重八这小子既用老子的名声来盘剥百姓,又可随时不费吹灰之力断了我张家之后,好计,好计!

见张士诚眼角渐渐有了笑意,朱元璋高兴地道:“王保保乃蒙人最后屏障,此人一除,鞑子皇帝便是案上鱼肉。”张士诚道:“不知国瑞兄给我这天大的好处,却要我做些什么?”

朱元璋道:“我与天德时常议论天下英雄,都道伯仁乃天下第一先锋,士诚兄乃天下第一仁主,吕珍乃天下第一帅才。”张士诚大笑道:“国瑞兄这就有点信口开河了,吕珍虽然懂些兵法,却也不是在徐大帅手中折过好几回了吗?与常遇春那小子对阵,更是从没有赢过,还谈什么天下第一帅才? ”

徐达正色道:“吕将军洞察先机,奇计百出,把控战场大局之能,天下无出其右者。可惜吕将军手下并无伯仁之类的猛将,否则横扫天下,无人能敌!”朱元璋道:“正是,还请士诚兄召回吕将军,再聚吴中之兵马,令吕珍为帅,常遇春为将,徐达为援,北伐王保保,建不世奇功,创汉人王朝!”

张士诚心道:原来我军尚未被全歼,定有不少士卒逃出生天,于是抚掌笑道:“正合我意,难怪国瑞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真是知人善用!佩服!佩服!你便集结兵马,备足粮草,待吕珍一回,即刻北伐!”三人齐声叫好,朱张二人击掌相贺。

大事已定,酒至兴浓,三人话语更无顾忌,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此三人皆是天下顶尖的豪杰,眼界见识自非常人能比,心下暗暗各自钦佩对方。张士诚道:“今日酒足饭饱,能与二位彻夜长谈,实是平生快事。他日国瑞兄得了天下,须记得三件事,一是轻赋税,民乃国之根本,我汉人被蒙人欺压了近百年,也该休养生息了,二是惩贪官,贪官乃国之蛀虫,纵有万丈基业,也怕蛀虫啃食,三是修长城,我汉人勤劳朴实,如无外族侵略,定可自给自足,安居乐业。”顿一顿又道:“有墙之城尚可破,无墙之城不可摧!”

朱元璋问道:“何谓无墙之城?”张士诚笑道:“就在你眼前,天德兄、常遇春这等虎将便是你的无墙之城。刘邦曾言: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国瑞兄端的好福气!尽得天下猛士,将来修缮关隘,遣派良将,天下无忧矣!”朱元璋、徐达二人抱拳道:“受教了!”张士诚道:“我今日乏了,便不久留两位。且休整两日,我再找国瑞兄共商大计!”

朱元璋近日也是诸事繁忙,便道:“如此甚好,士诚兄安睡!”两人出来,吩咐士卒“照看”好了。张士诚在里面大笑道:“李善长那张苦瓜脸兄弟看得烦了,国瑞兄是不是给换个好看点的来?”朱元璋笑道:要得要得。仆役收了舱内残局,却没注意少了个酒杯。

众侍卫簇拥,朱元璋骑马缓缓而行,徐达随后半个马位跟行。朱元璋道:“天德,你看张九四今日如何?”徐达道:“末将不敢妄自猜测。”朱元璋道:“但说无妨!”徐达道:“末将放肆。我军年初攻平江,六十万大军历时八个月未立寸功,一可见吕珍大才,二可见张士诚坚毅。九月破城,张士诚怕妻女受辱,令其全部投井,并以巨石填平,可见其果决。他胞弟张士德、张士信、张士义和两子张彪、张豹均在守城时殒命,张士诚无将可用,亲上城头督战,城破后又领军巷战,可见其勇武。说起来他与我军算得上仇深似海,但他今日与大王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半点伤心,城府之深令人匪夷所思。”

朱元璋问道:“他为何又要答应与我结盟?”徐达道:“他今日说话全是东拉西扯,只有最后几句方是本意,我倒觉得甚有道理。张士诚爱民如子倒是出于真心。”朱元璋道:“张九四过于仁慈,终究难成大事,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经商,善不为官。大丈夫做事,过于婆婆妈妈,便会一事无成。”徐达道:“大王说的极是!”朱元璋道:“算了,不管他玩什么花样,过两日就知道了。天德,你召回各地兵马,集结应天,不日北伐!”徐达应道:遵命!

朱元璋回到王府,细细品味与张士诚对话,总觉得哪不对劲。思付良久,恍然大悟,这老小子要玩缓兵计,为吕珍争取时间!急忙叫道:“传李善长,要快!”

不一会,李善长跑步进殿,不及见礼,朱元璋喝问:“可有吕珍下落?”李善长忙道:”前些日子在平江城外三十里处鸡公山发现吕珍踪迹,兵士发现了张士诚幼子的肚兜和吕珍的长袍,有人亲见吕珍坐船往水路去了。臣已多派人手在水上堵截。”朱元璋骂道:“蠢货,吕珍何等人物,会让你们发现肚兜、长袍?还亲眼看到走了水路,一群蠢东西!定是走的陆路,派兵到徽州、九江、洪都三处严查,另外徐州、亳州、海宁等往北去的更要严查。”李善长连连称是。朱元璋余怒未消,又问道:“为何不早些禀报与我?”李善长道:“臣与刘伯温、胡惟庸两位大人商议过,都觉得吕珍不可能走陆路,是以这些许小事便不敢烦扰大王。”

朱元璋抓起果盘中的一个梨子砸过去:“三个蠢货,你道那小娃娃脸上长个胎记,吕珍就不敢走陆路了?你道老子真的那么在意那个小娃娃?这是小事么,你李善长什么时候可以替老子做主了?吕珍要是降了王保保,便是天大的事!老子砍了你们三个臭皮匠!还什么再世诸葛亮,屁!你去对刘伯温说,你们要是在水路抓到吕珍,老子就把这根牛油蜡烛生吃了,要是抓不到,你们三个,一人吃一根!”李善长吓得面色如土,慌忙行礼退到一边。朱元璋心里烦躁,高喊:“来人备马,去找张士诚!”

城外船上,张士诚和衣而卧。心里想道:朱重八是个什么东西我太清楚不过了,和陈友谅一样都是弑主的反骨贼,明面上接韩林儿来应天侍奉,暗地里令廖永忠杀死韩林儿,并沉尸江中,事后还以护主不利之罪,罚廖永忠当了个大大的官,当真厚颜无耻得可以。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哪里会有半点真情待人?结盟、毁约、背誓于朱重八就是家常便饭,今日处在下风便如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明日腰杆硬了便如主人般叫道:嗟,来食!这世上当真越无耻的人便活得越好么?他爱吕珍之才应是不假,挟持我令吕珍伐元,重聚我吴中子弟供他驱策。待王保保一败,我吴中旧部也是死伤殆尽,吕珍就是待宰羔羊。可怜吕珍天纵帅才,却常因我妇人之仁,被掣手掣脚,施展不开。如今朱重八以为我即将召他回来,集结各地重兵北伐,他路上也就可以少一些麻烦吧?山壮武功深不可测,如非遇上大队兵马,应该保得吕珍和囝囝周全。囝囝才四个多月,也没有叫过我一声爹爹,但他定是认得我的,我每每抱他,他就对我笑个不停。我要投他下井的时候,他还笑,笑得真甜啊。我不忍心,我又怎么忍心将这个从未过过一天安稳日子的亲骨肉扔到井里?井里又黑又冷,他定会怕的。他现下在哪儿呢?吕珍、山壮弄什么给他吃?他天生脸上那么大的胎记,以后岂不是要躲躲藏藏过日子?想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也是万万不可?这孩子真是苦命啊。吕珍啊吕珍,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囝囝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岸上马蹄声促,张士诚情知朱重八返来,大叫一声:“朱重八,天日照尔不照我!”砸碎酒杯,捡瓷片割颈而亡。至正二十七年十月九日,一代豪杰魂消魄散,享年四十六岁!吴中百姓每年此日烧“九四”香,凭以怀念!

-------首发爱文者网武侠小说《无定骨》作者:大漠沙如雪。欢迎转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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