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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骤/方法
文丨吴竹蕖
人在一生中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也不会怀着同样的心情读同一句诗。诗句印在纸页上，记在人心里，它永远在那里。但那幽暗的、横亘三十年青春年华的林荫小径，却不会永远等待已经错过的情人们。在年轻的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给纳杰日达读诗的时候，爱情的光晕笼罩了他们，好像阶级和地位的差距都能够被轻易抹平。然而山盟海誓并非被他们可能想象过的巨大危局所拆解——只是因为时间，无尽流淌的时间，以及时间对珍贵的爱细水长流的消磨。它足以消磨令人心折的容颜，足以探寻爱情产生的源泉，足以让爱情的旗帜落下，迅速在另一片土地上升起。而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和纳杰日达对于这份爱情的不同态度，也从更广阔的层面上反射出爱情之于人类在理想化与现实化方面的显影。我们喟叹于纳杰日达的坚定信念，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现实世界中怀抱着爱淡忘着爱的大多数，都只是难以坚持爱情信仰的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们而已。
我们可以想象，在三十年前，十八岁的、漂亮得像一朵红蔷薇的姑娘站在落满阳光的小径上，她或许仰着脸，听未满三十岁的英俊的贵族青年为她读诗。他把那些优美的句子读给她，而她把炙热的爱恋和迷人的眼睛献给他。本文使用了诗性的文学语言，用梦幻的笔触刻画了这一对年轻男女相爱的时刻。浪漫主义色彩渲染着他们的爱情，尽管诗性的隐喻会偏离实用目的，把他们抽离出冰冷清晰却也容纳人类真切生活的现实世界，但恰恰是这样的抽离把个体所产生的爱与选择拓展到了更普适更值得探讨的群体意义上去。埃里希·弗罗姆在《爱的艺术》中这样阐释“爱”：爱是“爱情是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统一的不二之途，也是人类摆脱人际孤独感的必然之路。”爱情是自人类诞生之初就已产生的经典母题，而不同的选择推动着我们走上分岔的小径。爱情不止是诗，大时代背景推动着男女主人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阶级的差异和时空的分隔在客观层面上迫使他们别离，即使偶然再见也要及时停止谬误的相聚，像两条平行线奔向各自的终局。贵族少爷应当有门当户对的婚姻；拿到主人的自由证，奴仆就应当识趣地离去。三十年过去，见到客店的老板娘，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已经无法认出这是当年的爱侣。纳杰日达正像她开在城郊大路边的客店一样，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温柔又坚定地坚守在原地。而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则像一位匆匆过客，风尘仆仆，路过被他遗弃的爱情，然后惭愧地继续远行。不匹配的阶级，不相等的爱意，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更稀释了交汇的可能性。
对于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来说，爱情就只是爱情。他用‘爱情和青春都像是流过去的水一样’来开脱自己，他铭记和美丽的让他心动的姑娘们的每一份爱情，但绝不会为了其中某一份停驻自己的脚步，抛却身份、地位、颜面和对美丽皮囊的无止尽的追求。与纳杰日达分开，他还能和其他心仪的姑娘结婚生子，尽管没有幸福的结局，但也度过了按部就班的人生。在回忆与纳杰日达的过往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她的身段，她的眼睛。他的惋惜和惭愧始终与她的美貌息息相关。然而美是最容易消散的，对美的渴望绝不是爱产生的源泉。杜拉斯《情人》中的男主角曾对爱人说，“年轻时人人都说你很美，可我觉得现在你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那才是真正的爱。
相对于奋力捡拾着和美丽情人的回忆并把它们视为珍宝据为己有的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而言，那些真正珍贵的原本来自他的浪漫而炽热的诗句无疑在漫长的光阴和美丽的消逝中被他舍本逐末地抛弃。它们已经完完全全属于纳杰日达了。虽然她只是在贵族老爷家长大的身份低微的姑娘，但她反而比出身高贵的尼古连卡更符合爱与诗的画像。在抛弃与自由同时到来的时候，在被诗意的叙事掩盖的指指点点和艰难生活之中，她仍然没有放弃爱。爱情于她而言就是十八岁那年许下的天真理想，无需男主演到场的独幕戏，或者说——终身的信仰。她的形象正如诗中提及的、小径边盛放的红色蔷薇花，永远维持着怒放的燃烧着的颜色和姿态，把全部的自我投身在少女时期用尽热情的爱情中去。她的光焰明媚而持久，不流逝、不宽恕、不忘记，她用自己的存在诠释爱情。
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中盛开了一朵浇灌了夜莺心头血的红玫瑰，它为大学生的爱情而生，却悲哀地被车轮碾碎。幸运的是，本文中的他和她都还记得那句“一条小径掩映在椴树幽暗的林荫之中，四周盛开着红色的蔷薇……”幽暗的林荫小径不再等待他们，彼得堡住所的女主人也不可能更换。现代社会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前进着，我们期望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是再难顾及那些将要被遗落的诗、爱情和不顾一切地盛放的红蔷薇。无论在怎样高速发展的时代里，关于爱情的信仰都是一首意味隽永的诗，作为匆忙而迷惘的人们的警醒，呼唤着他们回头看看属于人类的、原初的爱情。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与纳杰日达的爱情已经消逝，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曾在他们的爱里真切生发过的花朵仍在盛放，永不凋零。